侯仁之与万宁桥的修复
赵重清
我离开西城政协工作岗位之后,在中共西城区委、区政府支持下组建了什刹海研究会,参加了什刹海的研究工作。其间与北京大学教授、两院院士侯仁之先生有了较多的接触,增加了学习请教的机会。我觉得,无论从对什刹海地位认识的深刻方面,到为保护什刹海景观所提建议的分量、数量来看,莫过于侯先生了。以万宁桥的修复为例就可以说明这个问题。 万宁桥因位于明清时期皇城之北,万宁桥因位于明清时期皇城之北,北京人称为后门桥。在什刹海众多的历史文化遗迹中,后门桥好像并不特别起眼,我曾无数次地从桥上经过,可却从未想到这桥有什么与众不同,特别是当年它是那样破旧不堪,灰头土脸。1983年中共西城区委、区政府整治什刹海以来,逐渐了解一二。1997年在什刹海研究会召开的“保护历史文化名城研讨会”上,聆听侯院士的讲话,才意识到这桥在北京城市规划、城市建设中不可忽视的作用。
忽必烈灭金后,刘秉忠、郭守敬就恢复还是另建新城进行了规划研究,考虑到京城的水源问题,将积水潭作为新城市规划的依据,在积水潭东侧画了一条线作为元大都的中轴线,中轴线与积水潭的交点之处,正是万宁桥的所在地。元大都建成后,为解决城市的供应,在郭守敬的主持下,修建了通惠河。通惠河从万宁桥下东西流过,万宁桥上道路南北通行,桥西建有澄清闸,控制流量,按时起闭。所有从运河进京的船只都要经过万宁桥进入积水潭,宽阔的海面上漕船密布。南方北上的客人,在万宁桥下弃舟登陆,进入大都;南下的客商在万宁桥畔告别亲人,登舟顺通惠河经张家湾离开北京。万宁桥边热闹非凡,码头上南北货物充斥,海子边酒楼茶肆林立,万宁桥畔成为大都城繁荣的中心。明清时期,积水潭失却码头功能,但它优美的景色仍吸引大量的游人在海边留连忘返,文人墨客出入其间,留下许多令人回味的诗篇。王公贵族在此修建府邸,一座座精美的建筑在绿树的掩映下,更显出恢弘的气势。
几经沧桑,积水潭的水源减少,宽阔的水面逐渐消失,万宁桥下河道干涸,上面建起了房屋,万宁桥面、汉白玉桥栏被风雨侵蚀,破旧中更显无奈。桥两边还搭建起高大的广告牌,将海面一股脑挡住。这个事实引起了侯先生的关注,他以历史地理学家的独具匠心,从城市规划、城市建设、文物保护的角度出发,将后门桥这座被历史遗忘的名桥从尘封中剥离,使它重放异彩。
1997年11月中共十五大召开,清华大学教授朱自煊建议什刹海研究会召开专题会议以贯彻中央精神。研究会向区委做了汇报,在时任区委书记刘志华的主持下,书记办公会研究决定,区委、区政府主办,由什刹海研究会联合北京市城科会、北京市规划学会等单位承办,联合召开“保护历史文化名城与精神文明建设研讨会”。主要议题是:怎样认识什刹海在北京城市建设中的地位、特色与文化价值并发挥其作用。时任全国政协副主席何鲁丽出席研讨会,她强调指出:什刹海地区历经数百年的沧桑,已经成为北京城里一处成为集文化和景观于一体的历史风景区,也可以说是一座民俗博物馆。搞好什刹海地区的保护与整治,对于其它历史文化街区的保护将是一个有益的启迪,可以促进千年古都的保护性建设和开发。
出席会议的各方专家在研讨会上做了精彩的发言,在提出众多很有价值的意见、建议中,也表示出对什刹海景区文物保护的忧虑。侯先生专题讲述了北京中轴线的确定及后门桥周边环境的整治、后门桥修缮的设想。他首先讲到:元朝决定营建新都,在刘秉忠的规划设计下,在金中都城的东北郊外一带湖泊的东侧,确定了全城的中轴线。这东侧的中轴线与积水潭的交点就是后门桥所在的地方。他说:“我觉得这个后门桥在咱们什刹海地区的开发上,应该考虑到它所应起的作用。我想到的就是,没有今天这个后门桥,就不会有我们所看到的中轴线。后门桥旁南北一带湖泊,变化很大,今天唯一保留较好的就是大家昨天讨论的什刹海地区,这一有人民性的地区。每次经过地安门大街来到桥上(指万宁桥),我心里就觉得有点沮丧。北京城传统的中轴线在性质上尽管有了很大的变化,但我们不应该忘记中轴线的起点——地安门这个桥。可这个桥破坏的情况,使我每次经过那儿真是于心不忍。我也和单老(单士员元)几次谈过这个问题。”紧接着,他提出一个具有时代意义的建议,“我今天大胆地提出这个问题来,我们这个后门桥能不能扩展一些,加宽一点,拆除西边遮挡的大的广告牌,可以往西一望,越过什刹海前海的东部,看到最富有人民性的文化游览区金丝套地区。我觉得这是很有历史意义的一件事情。桥如果能够展宽,然后把水从桥底下向东方引进,一直到原来的东不压桥。这就真正恢复了一个桥的性质,会为我们的什刹海历史文化风景区大大增色。”
此期间,为呼吁社会各界重视历史文化的保护,侯仁之撰写了“保护古城发展起源,改善城市生态环境”一文,文中强调“我认为,在当前的保护与建设之中,尤其应当重视并搞好与北京古城起源及旧城发展关系密切的历史古迹及其环境的保护。如果这些历史古迹及其环境不能很好地得到保护,就会失去真正的历史意义和价值。”对于后门桥在历史上的显要地位,他是这样阐述的;“后门桥处于北京城市南北中轴线上,是一处非常重要的历史古迹。历史上元朝废弃金中都旧城,另建大都新城,需要重点解决的两个问题,一是大都城的规划设计,二是开凿运河以通漕济运。概括起来讲,首先是以作为漕运河起点的海子桥,也就是现在的后门桥,来确定自北而南纵贯全城中轴线的位置。然后在海子桥的正北方,建立起作为全城平面布局的中心标志,叫做‘中心台’(即今鼓楼所在处)……相继开凿的从大都城南下的大运河,就是从海子桥下,转而东南,然后紧靠萧墙东侧,向南直出大都城,转而东下至通州以接北运河。”他还十分遗憾地写到:“新中国成立后,后门已被拆除,可是‘后门桥’的名字却流传下来并且作为北京市的文物保护单位,刻石立碑,竖立在桥南侧的石栏南头,可是古桥两侧的石栏,有的已断裂,却一直未得到整理。看到在北京城市建设上有如此重要历史渊源的石桥,因为缺乏维修经费竟落得如此残破状态,实在令人痛心。更加触目的是两旁石栏外侧,横亘在古河道上的大广告牌,竟然成了一种遮羞的设施。行人至此,还能设想这里正是北京这座历史文化名城最初规划设计的新起点么?”他又提出要为后门桥正名:“即上文所说的海子桥一名,早在元朝,也是来自民间的俗称,当时它的正式名称叫做‘万宁桥’,希望有朝一日桥梁本身以及周围环境经过改造之后,仍能恢复万宁桥的名称。”侯老关于保护南北中轴线和修复后门桥的思路引起社会和学术界的广泛关注。
时隔不久,侯老得到一次直接面向北京市领导提出自己建议的机会。
北京市领导们对侯仁之的建议给予应有的重视。1999年8月,后门桥的整治修复工程开始动工。在清理河道时6尊镇水兽(趴嗄)被重新挖掘出来。其中最早的一尊雕凿于元至元四年九月,其余的几尊系明朝遗物,由此可见万宁桥在元、明时期多次得到修缮,其重要作用略见一斑。在万宁桥的修缮过程中,什刹海研究会从万宁桥周边整体环境的治理出发,提出“修复亮出火神庙,拆除火神庙四周建筑”的建议,得到侯老的认同、支持,不久这项建议也得到分步落实,腾退、修复火神庙工程已基本竣工,火神庙南北两侧已经亮出,东西两侧正在拆迁、整治中。
谈到侯先生对什刹海的喜爱和关注,下面有一个2000年侯老在什刹海的活动“时间表”,从中可略见一斑。
一位89岁的老人,一年中三次光临什刹海,可见什刹海在他心中的地位。老人虽然已不能象过去那样奔忙在什刹海地区开展考察调研了,但他内心中对北京历史文化的爱慕、对保护历史文化的决心仍不减当年。
修整万宁桥时,恢复了原河道,由前海引水至桥下,为方便游人通行,在紧靠前海的东岸河道上,修建了一座新桥。新桥长约20米,宽约6米,拱式三孔,装饰雕刻精美的汉白玉石栏。新桥建成后,如何给桥命名成为公众关注的热点。北京市有关领导提出请侯院士起名并题字。侯老思索再三,认为桥名要便于上口,又要与什刹海的风物一致。在前海和后海之间已有银锭桥,新桥位于前海东部,当年时值鸡年,“金鸡起舞”为大众所喜爱的成语。2001年某月某日侯老致函副市长汪光焘:“因而建议前海东岸新建石桥即命名为‘金锭桥’,这样什刹海上前后两桥,金银并称,不仅便于记忆,而且与金锭桥隔海相望的西北岸上原有胡同两处,即以大小金丝套为名。联想至此,更加有助于此新桥之命名。征求相会诸位好友之意见,无不欣然同意。”“金锭桥”由此得名。而对于题字,侯老以“缺乏书法训练”婉谢了。那么“金锭桥”三字究竟是由谁题写的?答案还是侯老。原来从侯老的复函中挑选了“金锭桥”三个字和侯老的签名,放大复印后,时任北京市副市长汪光焘同志,亲赴侯老家中,并坐在客厅的沙发,指划着放大的复印件,进行着亲密的交谈。最后侯老同意将“金锭桥”和签名镌刻在新桥上。当时在座的旁观者将这一亲密无间,极为美好珍贵的一刻摄入镜头,留下宝贵的纪念,这又为什刹海增添了一段美丽感人的真实故事。
初春的什刹海阳光明媚,涌动的春意又将我吸引到万宁桥上金锭桥畔,举目四望:金锭桥南北连接着弯弯的环堤小路,象张开双臂随时准备迎接观光的游人;荷花市场、大小金丝套景区人来人往,胡同游的三轮车穿行其间,水上游的撸船穿过银锭桥游向后海,带来一阵阵欢笑:两桥旁,正在修复的火神庙红墙黄瓦,在阳光下闪着耀眼的金光;万宁桥下,一泓清水倒影着什刹海上空的蓝天白云;孩子们在欢快地跑着叫着唱着,老人们坐在桥边静静地晒着太阳,拉着家常。我站在万宁桥上遐想,当人们在享受生活时会不会了解历史留在他们身边的珍贵财富?当人们在欣赏什刹海的美景时知不知道为保护什刹海历史文化,众多德高望重的专家、学者为此所付出的艰苦努力?我想答案一定会令人满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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