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秉德,周恩来侄女。1937年生于哈尔滨。1955年加入中国共产党。1955年毕业于北京师范学校,任北京市朝阳区小学教师,后在朝阳区委宣传部、西安工业局、贵州零六一基地工作。1974年起任北京市外贸局科长、处长。1988年调入华声报社,任副社长。1994年任中新社副社长。1998年起任全国政协第九届、第十届委员,全国政协文史资料委员会委员。2008年退休。现为周恩来邓颖超研究中心顾问、中国和平统一促进会常务理事。
父亲和伯父
1925年8月8日,伯父伯母在广州结婚。伯母的母亲杨振德老人在天津,我父亲当时也在天津。伯父伯母去信让他陪着老人家来广州。父亲陪着杨振德老人于10月份到了广州。当时,伯父在黄埔军校任政治部主任,1926年初父亲也考入了黄埔军校第四期。开学半年后,父亲参加了北伐,在郭沫若领导的宣传大队做小队长。北伐军打到武汉后,父亲在一次战斗中受了伤,郭沫若与胡公冕用太师椅把他抬下战场,抬进了城。
那时父亲谈了个女朋友,但人家移情别恋了。父亲当时才二十出头,想不通,也不死心,就追着那个女朋友追到了四川。直到对方明确表态拒绝,父亲看这段感情挽留不成,才又回到了武汉。伯父一向对家人要求特别严格,父亲回来后,伯父大发雷霆,严厉批评他目无组织,擅离职守,不配做革命军人,要关他禁闭。其实父亲走之前是向领导报告过的,可是那位领导一直没有和伯父沟通。面对伯父的训斥,父亲年轻气盛,也不申辩,负气说:“既然这样,我还不如回去上学,我觉得我学得还不够,我回去还可以照顾父亲和伯父。”(注:父亲的大伯对他们兄弟抚养得更多)这样,父亲就暂时离开了革命队伍,回到东北,照顾两位老人。
1928年初,中共六大在莫斯科召开。伯父和伯母赶赴参会,乘船到大连时,遇到日本水上警察局的盘问。有日本人认出了伯父,把他拉去审问,但伯父始终不开口,伯母趁机就把所有的证件都销毁了。为甩掉这个尾巴,他们不敢直接到哈尔滨去了,就辗转到了吉林,当时伯父的父亲和大伯就在吉林。他们到吉林后住在旅馆里,托堂倌按地址带去一张纸条:“舅舅在家吗?居住方便否? 大鸾。”“大鸾”是伯父的乳名,父亲认出是伯父的字迹,就赶紧把兄嫂接回了家。当时社会上都传说共产党人没有礼貌、粗鲁,但据后来我大奶奶对我妈妈回忆说,我伯母第一次到家里,见了老人规矩得很。大人没有坐自己一定不坐,吃饭的时候也是等老人动了筷子她才动,而且还给老人夹菜。看了我伯母之后我大奶奶感到,共产党人还是文雅有礼貌的。
因为要赶去开会不能久留,伯父就先去了哈尔滨,住在我二伯父家,准备从哈尔滨出境。第二天我父亲陪着我伯母去了哈尔滨。因为没有了证件,他们就只能到车站去等熟人一起走。父亲天天陪我伯母去火车站,等了一个星期,等来了李立三同志,帮他们证明了身份,这样我父亲才把兄嫂二人送走。伯父在后来的回忆中提到,我父亲虽然离开革命,但是没有做对不起革命的事。
10岁时第一次听说伯父
我们在哈尔滨待过几年,当时日本人的统治压榨非常严酷。1942年,我们举家搬到了天津,住在天津的大奶奶家。
1946年,三人小组(1946年初,国民党政府委派张治中为代表,与中共的周恩来、美国的马歇尔组成最高军事三人小组,研究军事整编问题)在北平会谈时期,伯父派秘书发电报到天津,要父亲到北平见面。他们从1928年分开后就一直没再见过。父亲到北平后,谈了谈这些年家里的事情。父亲表示要为党做一些工作,但伯父说父亲的事情他不能直接管,要由组织决定。后来组织上派人筹集了一些钱,让父亲在天津开了个货栈,为解放区运送一些物资、药品、器材等,做一些外围工作。
父亲去北平的事被邻居知道后告了密,国民党天津警备区就把父亲带走关起来,就因为他是周恩来的弟弟。父亲只承认去看望兄长聊聊家常,别的什么都没有说。这样关了半年,他们见从父亲口中也问不出什么,经伯父原来在南开时的一位老师和同学常策欧担保,父亲才被释放出来。
当时我才10岁,此前从来不知道伯父的消息和身份,就是通过这件事,通过父亲被关押期间时常关照我们家的常策欧大爷的讲述,我才了解了一些。常大爷翻开我们家订的天津《益世报》,指着有关周恩来的报道悄悄对我说:“周恩来就是你的大伯,在共产党内是做大事的。”
初见伯父伯母
父亲做了一段时间的外围工作,转眼就到了解放前夕。1948年底,解放战争激战正酣。那时我不大看报,听大人们议论说东北已经解放了,天津肯定很快也会解放。1949年1月,我还经历了天津解放的一次巷战。当时我们家住在一栋三层小楼里,在好奇心的驱使下,我趴在家里窗子上向外看,看见戴着大皮帽子、穿着棉衣的战士,端着枪一点点前移。突然,“当”的一声,一颗子弹从我耳边飞了过去,嵌进了我身后的五斗橱里,一场虚惊!很快,天津就解放了,到处都是标语、口号、红旗。
1949年3月,父亲和母亲一起到北平探望伯父伯母。当时中共中央还在香山,伯父他们在城内开会,很晚才回去。夜里他们谈话叙旧时,父亲提出自己应该正式参加工作。伯父说他的工作还是由组织上来考虑,认为父亲应该去上学,去学一学党的政策,树立起共产主义人生观、世界观,培养新的观念,毕业以后由学校分配工作。为此,父亲就去了华北大学。在同伯父的谈话中,伯父问到孩子们的情况,知道我小学即将毕业,说可以接到北平念中学,并让我住到他的住处。这样,1949年6月,我到了北平。
1951年,周秉德与伯父周恩来合影 1952年周秉德及弟、妹与伯父伯母在谐趣园。
我刚到北平时,伯父还住在中南海的丰泽园,他就请卫士长成元功来安顿我。丰泽园是四合院式的平房,我被安排在南房西边一间书房内,搭了个小行军床。东边住的是伯伯的秘书杨超、罗迭夫妇。
刚到后,只觉得新鲜,一个人在院子转来转去。只一小会儿,在外边开会的伯父回来了。见到我,亲热地把我拉到身边说:“秉德,来……来……让我看看你像爸爸,还是像妈妈。嗯,都有点像!”又叮嘱道:“你的房间卫士叔叔不是都给你安排好了吗?毛泽东伯伯就住在前面,他工作很忙,你不要去打扰他。”说完伯父就又忙工作去了。当时我的感觉就是,伯父与我父亲长得真像,可稍胖些,又极为端庄、慈祥。
与伯母见面是两个月后的事情了。刚和伯父见面时,他告诉我说伯母去上海了,过几天回来。当时,伯母是受毛泽东主席和伯父之嘱,到上海迎请宋庆龄先生来北平共商建国大计的。8月28日,我随伯父到火车站去接伯母。我和卫士叔叔站在后面,接站的大人们互相寒暄问好,等人都散得差不多了,卫士叔叔把我领到伯母面前,伯母便握住我的手笑吟吟地说:“你就是小秉德啊!你好!你都来了好些天了吧,咱们才第一次见面,以后你就叫我七妈吧!”我当时不理解“七妈”是什么意思,也还不知道伯父在大家庭里排行第七,我还以为让我叫她亲妈,所以我就一直“亲妈”“亲妈”地叫,弟弟、妹妹也跟着我这样叫。
多年之后,我给伯母写信的时候叫她“亲爱的亲妈”。我七妈看了说:“你怎么叫我亲妈?叫我亲妈当然是好事,但是你妈妈会怎么想啊?我给你说的是‘七妈’,因为你伯父在周家大排行里是排七,堂弟们都叫他七哥,所以你叫我七妈就可以了。”我这才理解,她是让我叫她七妈。不过,伯母确实对我们像亲妈一样,对我们的事情想得真是细致、周到,视如己出,对此我的体会很深。
和毛主席做邻居
在伯母未回来之前,由于刚到不熟悉,我除了看书,就是呆呆地望着高处。一天,我一个人在外边玩的时候,就碰到了李敏。那时候李敏还叫姣姣,我们同龄,很快就玩到了一起。后来又陆续认识了李讷,还有叶子龙的两个女儿和朱德秘书的妻妹,我们五六个小女孩成了在中南海的玩伴。七八月份的时候,江青和李讷从苏联养病回来,带回两辆小自行车,我们都用这两辆自行车学着骑,很是热闹。周末春藕斋办舞会,我们这群小姑娘也跟着伯伯、叔叔们一起学跳交谊舞。平时没有舞会的时候,空闲的春藕斋就成了我们学骑车的地方,我在那里学会了骑自行车。
伯父伯母在丰泽园住的时候,和毛主席是邻居。我听从伯伯的嘱咐,虽和李敏她们玩在一起,但尽量不打扰主席。不过,倒还有几次到主席家吃饭。我们几个孩子在一起玩,有时候爬爬小山坡,互相讲讲故事,聊聊天,或者瞎玩一通;有的时候我们还到湖边捉些小鱼小虾。捉得多了,集中弄一搪瓷茶缸,去送给毛主席当“贡品”。 生活中的主席是非常和蔼可亲的,他工作那么忙,看见小孩子们过来他就放松一会,让厨师把我们捉的小鱼小虾拿去做个汤,加几个菜,我们就和他一块儿吃午餐。我在毛主席家吃了好几次饭,几乎每次都有一盘红烧肉或者苦瓜。毛主席最爱吃苦瓜。我原来没吃过苦瓜,但看着鲜绿的就尝了一口,觉得很苦不爱吃。主席告诉我说,吃了苦瓜才能吃苦,不吃苦瓜不能吃苦,不吃辣椒就干不成革命。
有一次,我在主席家和姣姣玩,忽然想起在天津小学毕业时我自制的一个毕业留念纪念册,就拿过来请毛主席签字。他给我写了“好好学习”四个大字。从这件小事上,就可以看出毛主席是一个有魄力、有豪气的伟人。我原来让老师和同学们写留言,大家不是把名字写得很小,就是翻过几页之后再写,主席则是拿过去就在翻开的第一页上直接写了,并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这些都是1949年11月以前的事了。因为后来搬到西花厅,距离主席住的地方远了,去的就少了。只是有一次,我初中毕业后选择了上师范,我去找姣姣玩。在他们家后门,我看到主席坐在长条凳上。他看到我招呼说:“秉德,你过来找姣姣啊?”我说:“是啊!”“你现在上几年级了?”我说:“初中毕业了,我要去上北京师范学校。”主席说:“哟!你去上师范啊。好,好,女孩子读师范是最好的了,以后我让姣姣她们也去学师范。”后来,姣姣还真的读了北京师范大学。
我要做一名乡村女教师
说到上学,我到北平后考上了师大女附中(现为北京师范大学附属实验中学)。9月份开学后,进了干部子弟班就读。我平时基本上住校,一般周六从学校回来,周日再回学校上晚自习。因此,从1949年进中南海,到1964年我结婚后搬出,虽然算起来在中南海生活了15年,实际上我就是周末和寒暑假回去,平常都住校。我记得那时进出中南海还有一个小徽章,是蓝底铜质的,上面写着“中南海”,还有一个五角星和一个号码,凭此出入。
因为当时我们的家长实行供给制,不用交学费,其他同学都是走读的。我们就统一实行寄宿制,在学校吃穿住用全管。当然那时条件也是很艰苦的,大家都住在一个大房间里,上下铺。我记得很清楚,一个月七块钱的伙食,吃得很一般,衣服也都是粗布制服。
在干部子弟班,我们互相间都知道各自的家庭情况,但并没有特别当回事。例如,我知道毛泽东的儿媳刘思齐、聂荣臻的女儿聂力都比我高一届,还知道这个是某某将军的女儿、那个是某某元帅的女儿等等,仅此而已。我还记得一位解放区工人的女儿,但也在我们干部子弟班,对此我们一点也没有感觉到身份差别。她很优秀,是我们的学生会主席。我们这个班同学感情很深,后来很多都一直有来往。我给妈妈写信还专门提到:北平这边从解放区来的人和天津来的人不一样,见面不是点头、鞠躬,而是握手,感到很新鲜。
初中毕业后,我所在干部子弟班的同学一般的理想是读完高中上清华、北大或者留苏,留苏是第一志愿。而我选择了上师范,打算毕业后当老师。
这个选择,很大程度上缘于伯父伯母对我的教诲。伯父从我们小时候就给我们灌输这样的观念:我们都是幸存者,几十年干革命随时准备牺牲。战争年代,我们很多的战友、同志、朋友都倒下了,我们能活到今天完全是一个幸存者,我们不能忘记千千万万烈士们,他们完全是为了国家能成为人民的国家而奋斗牺牲的。所以我们现在没有理由不为人民服务,我们应随时为人民的利益牺牲一切。 由于一直受这样的教育和影响,我觉得我们所做的一切都要为了国家和人民才行。
在上初三时,我看了苏联电影《乡村女教师》,里面的女主角瓦尔瓦拉也深深打动了我。这个年轻的女孩子师范毕业之后就选择了做农村教师,她坐了很久的雪橇,到了很远很远的乡村里。她对学生和蔼亲切,给予学生无微不至的关心。经过她的培养教育,孩子们很快地成长起来。几十年以后,当她白发苍苍的时候,各地的学生都来看她,给她祝寿。有工程师、科学家、医生、教授、拖拉机手、飞行员,各行各业的人都有。我看了之后特别感动,当时就想:新中国刚刚建立,需要各方面的人才。这些人才怎么来?都要从小学开始培养。我就感到做老师很崇高,责任重大,我干嘛不做像瓦尔瓦拉这样的老师呢?农村里更缺少教师,所以我就下决心,要做一名农村小学老师。
恰好这时北京师范学校招保送生,要求各门功课都在85分以上。我一看这个机会很好,我的功课也合格,就想报名。学校老师觉得我应该认真考虑一下,征求一下家长意见。问父母,父母都听我的意见。然后我就去跟伯伯、七妈他们谈。当时在饭桌上,我一说我的想法,七妈特别地鼓励我,说:“哎呀,好,我就是16岁做老师的,你毕业当老师就18岁了。现在我们新中国刚成立不久,国家建设需要各种人才呢,你做老师太好了!”伯父一直吃饭,没吭声。七妈说:“哎,我鼓励了半天秉德了,你怎么不表态啊?”伯父说:“有你一个鼓励就够了,你让她有点儿独立思考的机会,自己再多考虑考虑嘛。”这就更鼓励了我,然后就坚持自己的想法,上了北京师范学校。
这件事情后来有别人跟我分析,说你伯父可能还是愿意让你读了高中上大学,或者能留苏也是个很好的途径,这样的人才国家更需要,但是他又不能明确地跟你这么讲。但我没往那方面想,也并未后悔!
青年时代,邓颖超当过五年小学教师。这是她和青年学生在一起。
师范毕业之后,北京师范大学来招生,需要专业基础比较牢固的学生,说我们师范学校三分之一的学生都可以去上师大,鼓励我报名。我坚持不报名,还写了一篇作文,意思是国家免费培养了我们三年,就是想让我们及早进入到人民教师的队伍中发挥作用。我在报纸上读过许多人刚小学毕业就去当小学老师了,有读书的机会,应让给他们,觉得自己读完中专已经是知识分子了,已经是合格的人民教师了,应该赶紧加入到人民教师队伍中,参与第一个五年计划建设,赶快减少国家文盲的程度。当时的校长是吴冷西的夫人肖岩,她看到我的作文后感觉这个孩子还挺有思想的,就发展我入了党。1955年6月25日,我正式加入了中国共产党。
填报毕业志愿时,我写了农村。许多其他同学毕业后到了东城、西城等城区,我就到了当时还完全是农村的朝阳区。要到农村去,我做好了吃苦的思想准备。可是到了那里,我看到村子外面有公共汽车站,想着如果以后不想骑一个多小时的自行车回家的话,还可以坐公交车,条件很好了,我就很满足。进到村子以后,看到农村的房子大多是土房,但还有两条街道,而不是漫无边际的荒僻的农村,也觉得很满足。后来再看到路边有一个小商店,我心想要买些牙膏、肥皂,买个小点心、饼干,也都有地方去买了,这也挺不错,比我原来想象的好得多。到了学校以后,有电灯、电话,不用点煤油灯。这不是挺好的条件吗?不算艰苦啊!当时就是这样的一个心态。我从小受的教育,就是做最艰苦的准备,作为一个普通的老百姓、劳动者,所以自己对于物质上的要求很低。
对条件很满足,我就踏踏实实地做起农村教师来。学校分配我教五年级,农村的孩子有的上学很晚,班里的学生有和我差不多大的,十八九岁,课下我就和他们打成一片。但是,只教了不到三个月的书,我就被调到朝阳区委去搞肃反了。
我的婚事始终是他们的牵挂
步入工作岗位后,不知不觉我已是大姑娘了,面临着谈恋爱结婚的具体问题。伯父曾专门找我谈了话,要求我晚婚,要25岁以后再结婚。伯母提醒我:“对方要工作表现好,群众关系好,但也要考虑他的家庭可靠。”
在谈恋爱的过程中,我仿佛与留苏学生特别有缘。一次,伯父伯母的养女孙维世与妹妹孙新世来西花厅时,带来了她留苏时的一个男同学。很明显,是要介绍给我。伯父知道了,很高兴,吩咐卫士叔叔掏出100块钱,说:“安排他们到四川饭店好好吃顿饭。”那是困难时期,他此举不仅是表示预祝,也是让我们藉此大快朵颐。但由于时代原因,我没有征求伯父、伯母的意见便终止了与他交往。
有一天,聂荣臻元帅留苏回来的女儿聂力,出于关心,也把自己的同学推荐给我。在接触中,我俩谈得很投缘,感觉对方很适合自己。但是,当时中苏关系紧张,有缘无分,我没法因为我个人的事情而影响大局,这次恋情便又搁浅了。
1963年,已经26岁的我还待字闺中,这可急坏了年近半百的妈妈。无意中,伯父的老警卫秘书何谦成了我的红娘。当时何谦家住一楼,经常看见一个女儿回来看三楼的老两口。这老两口是沈钧儒的儿子儿媳,何谦不知道他们家还有个儿子。1963年6月沈钧儒过世的时候,他才知道这老两口还有个当军官的儿子。人长得高大,又是军人,各方面都挺好,便决意为我俩牵线。见面后,第一印象不错,英俊、谦和、稳重、正派,又是党员。渐渐地,我对他了解更多了:有技术、有知识,家庭背景好。
我知道伯母经常惦记我的婚事,认识这位空军军官后,就一五一十地向伯母讲了。一听说沈人骅的祖父是沈钧儒先生,伯母脸上露出了笑容:“这家人我们太熟悉了,他的爷爷是中国共产党的好朋友,他的爸爸是西城区的人大代表、中南海门诊部的内科主任,他本人在部队表现也很优秀。这样的人家,用不着再了解。”后来,我带他去了西花厅。他一开始有点紧张,后来在饭桌上,伯父伯母拉着他问东问西的。“你父亲是沈钧儒的后代,你母亲姓什么呀?”“姓张。”“是哪儿的人呀?”“浙江海盐人。”伯父一听,“哦?那和张元济有什么关系吗?”“是我母亲的堂叔父。”“哦,那还真是名门出身。”出来之后,沈人骅对我说:“哎呀,总理怎么这么了不起啊!知识面又广,记性又好。我说母亲姓张,是海盐人,他就能联系到张元济(商务印书馆的创始人之一)。随便说一个什么他都能给联系起来,总理的知识面真是太丰富了!”
第二年国庆节那天,我与人骅走到了一块。
做周恩来的亲属就要自律
在生活中,伯父对亲属的要求很严格,以身作则,言传身教。伯父总说:“我们是共产党,不能像封建社会那样搞裙带关系,不能‘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对此,我深有体会。
当我从学校调到朝阳区委时,伯父一听说就问: “你怎么不当教师了?调到区委是不是因为我的关系而给你特殊照顾?”伯父的口气变得严肃起来。“不是啊!人家都不知道我是谁,不知道我和您的关系。是为了开展肃反工作,上级临时抽调一些党员到区委工作的。”我有点委屈地说。伯父就说:“哦,那你以后有机会还是要到基层,要在基层工作。”
类似的情况不止一次。我婚后随丈夫调到西安,1974年初,丈夫接到一个调回北京的通知。我就帮他打包行李,把我自己的用品都留下来,因为我没有调令。第二天他要走了,我们找部队领导辞行,部队领导问我们什么时候再来。我丈夫说:“她在这儿我还得来探亲,我还会回来。”部队领导问我:“你不走吗?”我说:“我没有调令怎么走?”他用略带奇怪的声音问我:“你周秉德安排个工作还不是一句话的事吗?”我跟他说,我从来不走“一句话”的方式,都是按组织分配行动。他一听,就打电话到北京。北京方面说让我随军,由部队给我联系安排工作。这样我丈夫把第二天的车票退掉,我把我的行李再打包,一起回到了北京。我们两人到西花厅去看望两位老人家的时候,伯父第一句话就问我说:“你出去八九年了,怎么又调回北京工作了?是不是因为我周某人的关系给的照顾?”时隔这些年,还是一样的话。由于事先我已经把情况和伯母说了,伯母就在旁边提醒他:“恩来,你别忘了,秉德不光是你的侄女,人家还是军人家属,是随军调动!”伯父连连摆手:“啊!我放心了,是随军调动的。”
对自己的亲弟弟,伯父要求更是严上加严。父亲刚到北京的时候,伯父就跟他说明了以后工作要由组织安排。父亲在华北大学培训毕业后,由组织分配到北京钢铁工业局(冶金部的前身)。伯父专门找到单位领导,说你们给他的职位要尽量低,待遇要尽量少,因为他是我的亲弟弟。由于是总理专门指示,钢铁工业局给父亲安排了一个仓库科员的职位。另外,之前伯父还要求我父亲不要用周恩寿这个名字,而改用父亲的字“同宇”,叫周同宇。
父亲后来又调到了内务部(即后来的民政部),因为患有胃溃疡,身体特别不好,经常请病假,有时一请就是好几天。伯父知道后,和我父亲说:“你这样不行,拿着全额的工资还总请病假,还是提前退休吧。”其实当时父亲距离正式退休就差1年了。伯父找到内务部部长曾山,让他给我父亲办提前退休。单位领导以为伯父只是说说而已,而且考虑到提前退休工资就会大打折扣,生活比较困难,就拖着没立即办,最后遭到伯父的严厉批评。结果我父亲不到60岁就提前退休了,工资拿的就更少了。
伯父对身边人的关照
父亲做仓库职员时职位低、工资少,全家人那时都到了北京,在中学做教师的妈妈工资也不多,我们家孩子又多,生活稍显拮据。实行工资制以后,伯父就用自己的工资补贴我们家。退休后,父亲身体有病,需要补充营养,治疗也需要药品。这些钱,伯父就从自己的工资里拿出来补贴给我们,最初是每月120元,父亲退休后增加到200元。作为家里的老大,每月都是我去卫士长那里领钱,写收据:今领到生活补助费200元。我每次都是拿着不小的一叠钱,回去交给妈妈。这样一直到1968年,我们6个孩子全部参加工作为止。
那时候我年轻不懂事,对伯父给我们家的补贴觉得很自然,认为反正他是国家领导干部,钱肯定很多,对此没有想太多。可是,伯父过世之后,我才知道他的实际收入,每月工资404.8元。原来,伯父一直把他收入的一半都补贴给了我们家。对此,我非常震惊!更是感到愧疚和懊悔,这些年我们家用了他这么多钱,他自己生活却很清苦。到哪里去找这样的伯父啊!又到哪里去找这样的国家总理呀!
伯父那点工资不光补贴我们家,我们周家其他亲戚也都得到他的关照。他的部下、身边的工作人员遇到困难,他也主动慷慨解囊。例如,伯父一位秘书的夫人原来当过护士,后来感觉自己文化不够,想要学个专长,就去读医学院。但往返于家里和学校,给孩子喂奶的时间非常紧张。伯父知道后,拿出50元给她,让她去买了一辆自行车。
对这些事情,伯母非常理解和支持,我认为她是位伟大的女性。不管是谈工作还是开会,赶上吃饭的时候,伯父经常自掏腰包请人吃饭,饭费也从他的工资里出,他自己也不知道一个月究竟花多少剩多少。我知道的就有两次:一次是1961年,第26届世界乒乓球锦标赛在北京举行,中国乒乓球队获得男子团体世界冠军和男、女单打世界冠军的大满贯,伯父非常高兴,把队员请到家里,说要请大家吃饭。伯母调侃他说:“这个月你只剩下两毛六分钱了,你拿什么请客?”伯父笑呵呵地说:“是吗?那今天是大姐请你们吃饭!”另一次是他和陈毅自费请《霓虹灯下的哨兵》电影剧组吃饭,伯父一入场就宣布:“今天请客的是小超,不是我,我已没钱了。”
1961年,我国乒乓健儿在第26届世界乒乓球锦标赛取得优异成绩,周恩来和邓颖超祝贺他们为国争光。
我记得特别清楚,伯父、伯母在世时经常讲,他们之所以用自己的工资来补助亲属和部下,是不愿亲友因困难向国家申请补助,是为了减轻国家的负担。现在想起来,我对于自己家用了伯父那么多钱实在深感愧疚!
家属不能干扰他工作上的事
我这一辈子的工作都是服从组织分配。师范毕业后,我就没有机会再去上大学了。1955年调到朝阳区委后参加了肃反,1957年后陆续参加“审干”、“反右”和60年代初的社会主义教育运动。其间还参与了密云水库建设。1961年10月,社会主义教育运动开展后,我在朝阳区委宣传部当干事,做一些事务性的工作。后来,到了朝阳区金盏公社参加社会主义教育运动。
1965年,我丈夫沈人骅调到西安的部队工作。当时,为了精简北京城市人口,中央有个文件“夫妇双方,如一方不在北京,另一方跟着调离北京”。看到这个文件后,我当即决定离开北京去西安。当时领导还跟我谈话,我说:“你不用动员,我肯定执行中央的决定,但是我要生完孩子再走。”8月中旬生完孩子,10月底我就去了西安。伯父、伯母对我随夫离京没有半点干预。临走的时候,伯父问我带不带孩子,我说人生地不熟的先不带了,他说:“还是带着孩子走吧,在老人身边容易娇惯。你的孩子从小要严格教育,不能宠!”这是伯父在我离京时对我的交代。
到了西安,我在轻工局干部科当了一名干事。很快,“文化大革命”就开始了。在“文化大革命”开始前,我们局的领导开会研究过单位有哪些干部较优秀,可做苗子培养,我做了会议记录。运动开始后,局长、科长都跑了,矛头就直接指向了我,说我是干部科的,一定知道底细,让我交代培养了哪些“黑苗子”。我对自己的组织纪律性要求还是很强的,坚持不说,他们就把我带走,用大卡车拉到西北局关了三天。
1970年,老伴被部队抽调去贵州“支左”,我带着孩子也跟着去了,进了贵州遵义深山里的军工厂。根据林彪的指示,解放军对军工企业实行全面军管,军工企业要靠山、分散、进洞,家属区和厂区的各个点都分散得很远。基地在遵义城,我们工厂离遵义七十公里。我在政治部负责,经常要到遵义开会。每次我去城里开会,坐汽车去都要走上很远的山路。
1973年军管组从遵义撤出,第二年我老伴就接到了北京的调令。回北京后,我在北京首饰进出口公司工作,干了10年。后来又先后任职于北京市外贸局、北京国际信托投资公司,工作地点离家越来越远。我有一个朋友当时在国务院侨办下属的《华声报》任社长兼总编,他跟我提到缺一个副社长,问我能不能去。这是我唯一一次自己联系的工作,1988年到《华声报》担任副社长。后我又到了中国新闻社担任副社长,负责党务、财务、行政、技术等部门工作,直到1998年离职。
几十年来,虽然有人通过其他途径了解了我的身份,但作为伯父的侄女,我从来没依靠过他的关系为自己做过任何事情,包括为自己开脱。不过,的确也有人托我办过事。我丈夫沈人骅是沈钧儒的长孙,他父亲沈谦兄妹五人,小姑姑沈谱是著名新闻人物范长江的夫人。“文化大革命”中范长江被关进了牛棚,我在一次出差回北京的时候,沈谱找到了我,说:“我们都是曾经在总理领导下工作的,范长江怎么可能是‘黑帮’ 呢?你帮我带个信给总理吧!”我说我知道伯父的规矩,家属不能干扰他工作上的事情,我不敢带。即使带了,他能办也不给办,因为他反感这种做法。就这样也没为她带信。后来我的这位姑父范长江在河南五七干校的井里被发现,人们都说他是自杀,但我姑姑不相信:一个星期以前范长江还让家里给换眼镜、带搪瓷盆的,怎么可能会自杀呢?但是后来这件事也没有搞清楚,最后毛主席给他平反了。对此,我也感到非常愧疚,但没有办法,我太了解伯父了。
伯父和我告别
在我的记忆里,伯父总是特别匆忙,走路快,吃饭快,难得能跟我们好好聊天。伯父经常通宵达旦地工作,伯母怎么去喊他,他也不动,经常是一直到大清早还不肯休息。有时伯母想了个办法,凌晨六七点的时候,把我6岁的妹妹秉宜叫起来,扎好小辫子,到伯父办公室,拉拉伯父的衣角,要他一起去公园看花。因为伯父的办公室大人不可以随便进去,让小孩子去就好办了。对小孩子他也说不明白,只好跟着她一起走。出门一看,伯母在外面站着,车子、卫士都准备好了,一看就是我伯母布置的。这样,就一起去中山公园走走、看看白色的芍药花。回去后,伯父就利用上午的时间睡几个小时。
为了伯父的健康,有时候伯母会派“任务”给我们,让孩子们到二门去迎接伯父回家,这样他就可以下车和我们一起走上几百米路,活动活动筋骨。 伯父闲暇的时间很少,难得有空,除了跳跳舞,偶尔也打打乒乓球。但打球也不大方便,因为他的右臂残疾。1939年在延安骑马受伤后,当时延安治疗得并不好,无法正常工作。后来伯母陪着他去了莫斯科,医生说其实是可以完全治好的,但需要一年的时间。伯父就不同意,说越短时间越好,你只要给我治得不影响工作生活就行。就这样进行了基本治疗,后来虽然大体不影响生活,但还是会有些不方便,握手的时候会疼。有一次他去访问亚非14国,回来后跟我说:“我像孙猴子一样的,一下走了十万八千里,这都没有问题,但是握手握得叫我受不了。因为人家都很热情,我也得热情回应,结果手都疼得好厉害!”
1974年我从西安调回北京,一开始还没有安排工作的时候,也时常去看望伯父。那时候,眼见着伯父每天还是忙,比原来显得更加瘦削、憔悴,白头发越来越多,老年斑也长出来了。我并没有多想,不知道他病得很严重。当时他的病是严格保密的,对我也没有说,就是怕我控制不住情绪,在外面有所流露。
1974年5月31日,伯母给我打电话,说伯父约我去西花厅吃饭。我像往常一样兴冲冲地跑过去,但那天一见到伯父便觉得他跟往常不一样。平常他都是衣冠整齐的,随时准备外出工作。但那天却穿着睡衣睡裤。饭桌上我们就闲聊家常,伯父还随手送给我两张他和伯母在大寨的照片。伯父说:“你也看出来了,我现在很瘦,是有点病,明天要住院了。以后我们见面就少了,你要把孩子培养好,教育好。”我一听,还高兴地说:“您平时那么忙,总是没有时间休养,现在能下决心去住院了,身体调养好,就又能好好工作了!” 当时,我没明白,伯伯给我这两张照片,其实是留个纪念的含义。因为他以前也有时候给我一些东西,像手表、毛主席语录等,这次我也没特别当回事儿。第二天,6月1日,伯父就住进了医院。他前一天约我去家里吃饭其实就是告别,我是后来才体会到的。
失去最后一次见面的机会
1975年5月12日下午,我接到伯父以前的保健护士王力的电话后,赶到北京医院她家。没想到她哭成个泪人,说:“总理有病,可能比较严重。昨天总理说要去看个病人,我们几个身边工作过的医生、护士在医院与他见面。我们好长时间没见到总理了,特别高兴。可是走着聊天中他突然问了一句‘你说我还能活一年吗?’当时大家都愣住了。他有病,应积极治疗,带这种情绪会影响治疗效果的。秉德,我们想来想去只有你了,你设法去见见你伯父,好好劝劝他。”
我一听也哭了,骑着自行车就去了西花厅,向伯母要求去医院看伯父。伯父住院快一年了,之前我几次要去看伯父,都被伯母拦下了,说中央有规定,家人只有伯母可以去,其他人如果要去的话需要中央批准。我想自己一个平头老百姓,怎么敢惊动中央呢,就作罢了。但这次,我坚持要去。伯母又一次阻拦了神情激动的我,但为了让我劝说伯父积极配合治疗,便拨通病房的电话要我与伯父好好谈谈。电话中,伯父的声音还是那么亲切、从容,询问我的工作、我父母的情况。我一再打断他的嘘寒问暖,说要纠正他的一句错话。“只是开个玩笑,有什么?”他依然是轻松地回答。我急了:“这玩笑也不应讲,我们听了心里受不了,全国人民听了心里都受不了,我们没有你不行!”
“你是共产党员,是唯物主义者,人总是有那么一天的。说那话也的确没什么,想开点,好嘛?”电话中的伯父,语气时而严肃,时而缓和。
通话前后持续了半个多小时,谁也说服不了谁,我只好说:“我不忍多占你的时间,千万请注意休养好,配合治疗,不可再有那样的情绪,不然会影响治疗效果的。如果不想呆在医院里,就回家住,或到南方走走,散散心,好不好?”“他说:“我现在是温室里的花朵了,离不开这个环境了。”放下电话前,我一再恳求、劝告伯父甩掉思想负担,保重身体。
1975年9月7日,周恩来在解放军305医院病房最后一次会见外宾时的一张照片 周恩来和邓颖超共同生活了二十多个春秋的西花厅
5月20号中午,我接到伯母的电话:“秉德啊,我告诉你,你不是想看伯伯吗,他今天下午要回西花厅,你有机会回来看看,好不好?”当时我正在上班,就请了假,骑自行车从阜外大街一直骑到西花厅。
一年没见面,伯父瘦得厉害,整个人像一个衣服架子。伯父身边的秘书、医务人员有些人也来了,我们看到他都很高兴,一块聊聊天。他这次出来是要去看一个人,只是路过家里回来看看。我就说:“伯伯,我跟你一块照张相吧。”伯父说:“你看今天有这么多人在这儿,咱们改天吧。”
后来不到一个月,6月15日,伯母又打电话说今天伯父又要回来了,我们可以到西花厅看他。我住在西郊,当时是礼拜天,我正在给我老伴儿一个几十年没见面的老同学做饭。我想,不到一个月他又可以回家了,以后回家的机会肯定还会有,因此我想下次去吧,就没去。没想到这成了我终生最悔恨的事。我再也没有见过伯父!我弟弟秉华去了,他是我们姐弟六人中最后见到伯父的人。
伯父走了
伯父是1976年1月8日上午走的。我1月4日去上海出差,临走前还往西花厅打电话,没有人接。我想伯母又去医院了吧,反正我五六天就回来了。没有想到,1月9日清晨6点半,在上海和平饭店广播中我听到了伯父去世的消息。“轰”地一下子,我差点倒下!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会有这样一个事实……其实8号中午我伯母就让秘书第一个通知我,但是我不在北京,就告诉了我爱人沈人骅,让他赶紧通知我和在京亲属。
和我一同出差的同事们赶紧陪我上街去买黑纱,想办法给我买飞机票,当天我就赶回了北京。
一到北京,我就赶到西花厅。本来我还想着伯母会伤心得不得了,可能会躺在床上,我该怎么安慰她。但一进门,看见她就站在客厅里等我,见了面我抱着她就哭,但是她老人家真是坚强,自己不哭,反而劝我说:“秉德,要坚强啊,不哭,不哭!我们要化悲痛为力量。”再三劝我不要哭……我更是受不了。
1月10日,我们一起去参加告别仪式。那天很冷,我当时没有穿大衣,戴着围巾、手套。到告别室门外,我突然感到戴手套、围巾是对伯父不恭,我就把手套、围巾都脱下来,顾不得地面有多脏,往下一扔,走了进去。我打头,弟弟妹妹,还有叔伯哥哥嫂嫂,一一跟伯父做最后的告别。在那个小小的告别室里,我见到了伯伯,他的面庞削瘦极了……我心里悲痛不已!
出来后,我们回到了车里。伯母派人悄悄叫我和老六秉建过去,让我们俩和伯父的遗体最后合了一张影。
第二天傍晚,我们乘车跟着队伍一起,走过十里长街送伯父灵柩去八宝山。1月15日大会堂的追悼会,我们也都参加。但伯母告诉我们,她已经交待好了,我们亲属参加所有的活动,但不拍任何照片,不做任何报道。对此,我们都习惯了,觉得很正常。
我伯母去世前,留了两份遗嘱。对公家的遗嘱中说明,不要抢救、不开追悼会、不保留骨灰等。内部留遗嘱的内容只写给六个人,有中央办公厅主任杨德中,原总理办公室主任李琦,她的两个秘书赵炜和高振普,还有一个医生张佐良,再就是我,我是唯一一个亲属。这个遗嘱也是让大家不要抢救,外地的亲戚晚辈不要影响正常工作来北京吊唁,骨灰不保留,还有遗物的分配等。当初我伯父也是这样要求的。
周家人在伯父伯母的教育下,都不愿出头露面,都很低调。很多场合都是这样,都已成习惯了。伯母百年的时候,我在政协组织了一个座谈会,请了和她生前有接触的同志和一些老革命的后代,一起缅怀、纪念。在与刘延东等领导照相的时候,我们家的人,我的弟弟妹妹,包括第三代都站到了边上或最后,只有我被拉着坐在了第一排。
永远是能亲近的总理
在中国老百姓心中,伯父是全国人民“最亲爱的总理”,深受爱戴。对于他的亲民爱民,事例当然不胜枚举。我印象深刻的有这么几件事:
1962年,伯父到铁岭考察工作,他曾坐在农民家门口的台阶上、在田地里与老百姓聊天。走在田里,他还不时提醒身边的人别踩了青苗。他蹲在地里与老乡聊天的一张照片还保留了下来。我后来去铁岭,听当地人讲到,当年他和一个中年农妇聊天时,那个老乡却把脚埋起来了。原来农民为了省鞋,夏天光着脚在地里干活。这天总理忽然来了,她觉得自己光着脚很不好意思,所以赶快把脚埋在土里。她那时是蹲着种庄稼,总理就蹲着与她谈话。那时根本没有事先的安排或布置,周总理的亲民是非常自然的,他很投入地走进人民的生活。
1966年3月8日,邢台发生了一场很大的地震。伯父在对相关救灾工作进行了布置安排以后,第二天一早,在余震未停的情况下马上坐直升机飞到了震中白家寨村。到了村子后,挨家挨户考察灾情,还开了一个千人大会,鼓励大家生产自救,重建家园。伯父站在一个简陋的木箱子上跟大家讲话,刚讲了几句,发现老百姓是冲着风的方向,他自己是背着风的。他马上转过去,到老百姓的背后和大家讲话,老百姓就跟着调过头来。当时的干部说:“不行,总理你那样是喝着风的,你还是到这边来讲。”伯父说:“你想一想,成百上千的人背风合理,还是我一个人背风合理?当然是那么多老百姓背风,比我一个人背风合理得多。”他从来不把自己看作一位高官,处处觉得自己和老百姓是平等的。他跟老百姓是融为一体的,老百姓也视他为知心的朋友,他永远在我们的身边,没有离开我们,我们永远都能记住他。他太多这样的形象了,不是做给别人看的,不是说出来的,是实实在在地做出来的,他的行为给大家留下了太多深刻的记忆。
现在,只要是当年伯父去过的地方,我只要有机会都尽量去走一走,想去那里实地看看,追寻伯父当年的足迹。2006年,我们几个兄弟姐妹去了一趟白家寨村。村里一位老汉是当时的支部书记,还是挂着白头巾,跟我们哭着诉说当时的情景。他说:“当时我们碰到这么大的灾难,房倒屋塌了,人也死了不少,都觉得没法活了,想出去要饭,或者有的干脆就不想活了,因为亲人都不在了,我们自己还活着干什么?在非常无助、非常绝望的时候,总理来了,告诉我们要重建家园,我们要振奋精神,要自力更生。还给我们带来一些救灾物品,把我们组织起来,鼓励我们一定要振作起来,一定要把自己的家乡建设好。这样,我们才得到了挽救,我们才能够振作精神。”
观其一生,我觉得伯父的所作所为是从13岁立下的志向指引了他,他一生都在践行“为中华之崛起”,不光是读书。我感到他是为中华之崛起而生,为中华之崛起而逝,他一辈子都是这样做的。这样的精神,值得我们后辈代代传承,值得我们全国人民代代传承!
【整理:市委党史研究室第一研究处 陈丽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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